穆雲青想著一招致命，自己才能逃脫，所以這一刺拼卻了全身力氣。可惜這賊人比那胡人靈巧得多，見面前忽然寒光一閃，頭一避，一把抓住了穆雲青的手。

“雲兒，是我……”上官斐把穆雲青摟住，拿掉她手中的匕首。

穆雲青驚異過來，聞到對方身上熟悉的氣息，氣得只想罵人：“大半夜的，有門你不走，你跳什麽窗戶啊？”

“我回來得晚了，這幾日都沒見你，就想過來看看。可怕敲門別人聽見，見窗戶似乎有縫，便跳進來了。”上官斐怕穆雲青的怒火僚原，轉移話題道，“你一個女子，獨自睡怎麽沒關好窗？”

“我……忘了。”這間房屋的窗戶插梢有些問題，很難插嚴，穆雲青正想過兩天找人收拾下，沒想到今日就攤上了事。

上官斐成把錯成功地從自己身上轉移到了穆雲青頭上。

“還好，你夠機警。要是別人，說不定都死掉了。”上官斐摸索著坐到床榻上，“咦，你什麽時候換了張大的軟榻？”

穆雲青不接他的話，把燈點著，拿到他頸處前後照了一遍，放了心，放下油燈，道：“這麽晚了，你也看過我了，該回去歇著了。”

上官斐在坊門關閉後跑到光德坊，豈是為了回隔壁睡一覺？當下便耍賴道：“我趕了好遠的路，渴了。”

前兩日，上官斐和上官延年要隨李嶠出城辦事，一直不在，今日才回來。穆雲青看他神色疲憊，想著他這兩日辛苦，便倒了杯水，順便端了一盤糕點。

上官斐好像餓了，三兩口就把糕點下了肚。

“這麽晚了，坊門都閉了。你怎麽進來的？”穆雲青問。

“李嶠有可以通行的魚袋，借我用了。”

穆雲青剛才已看到上官斐腰間掛的魚袋，知道那是高品階或身份高貴的人才有。李嶠雖是皇族遠支，但年輕有為，所以聽了上官斐的話，便相信了。

“吃飽了嗎？我再去給你做點兒湯餅。”穆雲青看上官斐狼吞虎咽的樣子，有些心疼。

“不用了，飽了。是好幾天沒吃你做的東西，所以才吃得急。”上官斐喝了水，便坐到榻上一動不動。

“你累了，早些回去睡吧。”穆雲青又道。

“雲兒，你想我不？我走了這幾天，一直心裏想你，想著快點兒回來。”不知是不是夜色的作用，上官斐一改往日的沈悶，說起情話來也順溜不已。

“我白天太忙，顧不上想你。晚上又困，早早就睡了，好像沒時間想……”其實哪能不想？二人剛剛定情，穆雲青以大姐姐的態度，總擔心他。只是現在這情景，月黑風高，孤男寡女，要是再說兩句纏綿的話，只怕幹柴要遇上烈火。所以，穆雲青違心了。

“你都不想我？可見你想和我成親的話並不真。”上官斐又較起真來，“那日在牢房裏看我快死了，說了哄我的，是不是？”

穆雲青曾在青春期迷惘過，知道這個年齡的人最愛較真，她怕上官斐想多，便坐下柔聲道：“我當然想你。只是怕想了之後，什麽都做不成，所以只好壓在心底。”

上官斐聽了這話，果然高興起來，只是依舊執著：“為什麽想了之後，什麽都做不成？”

穆雲青臉紅，正要說，隔壁忽然傳來兩聲咳嗽，便推他道：“天這麽晚了，趕緊回去睡吧。有什麽話明早再說不成？要是讓人聽見了，我們這時候還在一個屋裏，我明天怎麽好見人？”

“他們早就知道了。延年說你特意為我買了張榻，我今晚所以來看看。既是為我準備的榻，我就睡下了。要是出去時來回開門，說不定會把她們驚醒。”

穆雲青看他堅持，不想爭吵得大半夜讓人都知道他們倆在一塊，便道：“那你睡榻上吧，我還去睡外邊的胡床。”

穆雲青剛轉身，手臂就被人拉住了：“我們已行過周公之禮，就要成親，你為什麽還要避我？看來，你那些話果真是騙我的。”

穆雲青氣結：“那晚是特殊。我們還沒成親，怎好意思睡……一起？”

“我們已做過成親後的事了。當時，你……歡喜得緊。為什麽現在卻這樣？延年不是和荔枝在一塊嗎？我們為什麽不能？”

說來說去，都是穆雲青的錯。穆雲青想，面前這人從小流浪，在涼州時又沾染的是胡人隨性的觀念，並不避諱男女歡愛。說也說不通，也懶得和他講了，便去外面的胡床上睡下。

聽裏面的人好像在軟榻上睡下了，穆雲青折騰半宿，困得合上了眼睛，轉眼進入了夢鄉。

夢中，上官公子拿著賣身契對穆雲青道：“你是我的人了，怎麽找了個和我相似的人要嫁。還有，你欠我的一袋金葉子呢？快點兒還我！”

穆雲青爭辯道：“我沒有賣給你！還你的金葉子！”

“你一百兩賣給我了，要不要廣濟寺的和尚作證？”

“這契約是假的，我都沒見過！還有，這手印不是我的！”穆雲青叫道。

“真作假時真亦假，是真是假，由我說了算。我救了你和你娘的命，你就這樣報答我？”

“那公子想怎麽辦？”

“當然以身相許啊。”上官公子笑著，上來抱穆雲青。

穆雲青嚇得大叫：“可你喜歡男人！救命啊！”

忽然，眼前的上官公子變成了方小六。穆雲青又疑惑又驚怕：“你到底是誰？小六哥，還是上官？”

“你想我是誰就是誰。”年輕男子一把抓住穆雲青，“反正你逃不出我的手心！”

一雙手輕輕地把穆雲青搖醒：“雲兒，你怎麽了？剛才又哭又叫的，還喊救命。”

穆雲青從噩夢中醒來，看了一圈周圍，見是自己熟悉的臥房，方小六正滿臉焦切地望著自己，心思大定，一把抱住眼前的人：“小六哥……”

“做了什麽夢，怎麽會嚇成那樣？”

穆雲青想二人都要成婚了，有些事該坦誠相待，便道：“小六哥，你知不知道京城有姓上官的公子？”

“上官？好像聽說過。怎麽了？”

“我欠那人一袋錢，剛夢到那人要我還錢，還要拉我走。”穆雲青擦擦眼睛，“我好怕。他要是找到我們，可怎麽辦？”

“還他錢就是了。怕他做什麽。難道……還有別的事？”

穆雲青便把廣濟寺的事說了：“當時，我為了給娘治病，所以扮成小廝伺侯那上官公子。廣濟寺的和尚說一百兩把我買了，可因為沒見賣身契，我也沒有劃押，後來到洛陽後我就悄悄逃走了。”

“為什麽到洛陽後又逃了？”

“那上官公子喜歡男人。他把我放到一個小院，我怕有一天，萬一他發現了我是女的。所以我就找機會逃了。”

“他如果發現你是女子，說不定會喜歡上你。”上官斐眼色不明。

穆雲青忽然意識到眼前的人將來可是自己的男人，現在對他說自己與別的男人的事，好像不太妥當。

“那人怪得很，又別扭。”穆雲青盡力說上官斐的不好，“我不喜歡他，即使他喜歡上我也沒用。再說他喜歡男人，想想都覺得惡心。”

上官斐不知是該高興還是不高興。他看了看穆雲青脖頸處的彌勒木雕，咬了咬唇：喜歡男人。連宮中的皇後都悄悄問過母親德仁長公主，以致於長公主往上官府裏送了好幾次貌若天仙的侍女。他當時不在意，也不想碰那些侍女，雖然名聲又做實了些，他絲毫不放在心上，現在……他卻想起有句話：鳥兒愛惜自己的羽毛，人更要愛惜自己的名聲。瞧瞧，自己的名聲都成什麽樣了，要是到那一天……

“對了，我忽然想一件事。那上官公子和公主定了親，過兩天不就是公主和咱們涼州都督的婚事嗎？會不會，涼州都督就是上官公子？小六哥，你在軍營裏，有沒聽說涼州的都督姓什麽、叫什麽？”

“我只是個小兵士，沒有聽說。”上官斐撒起謊來從不眨眼。

“哦，就是，我們只是平頭老百姓，那都督和公主高高在上，我們一輩子也碰不到。”穆雲青釋懷地笑了，“我欠他的錢，大哥現在做了司馬，肯定會見到都督，到時候讓大哥幫我還了，我就心安了。”

因為忽然的噩夢，穆雲青在上官斐面前展現了從未有的脆弱一面，且又得知穆雲青是因為自己喜歡男人而逃走，上官斐心裏有些疑問，如果她知道上官公子並不喜歡男人，她會不會不逃走，乖乖地呆在那個小院子裏？

“小六哥，你怎麽了？”穆雲青看上官斐坐在胡床上沈思不語，便道，“大哥明天就到了，到時我們就知道上官公子是不是涼州都督。有大哥，我們就不用操心了。天晚了，我們睡吧。”

穆雲青的意思是你還睡榻上去，可上官斐卻直接躺到了對面，用行動解釋了“我們睡吧”的正確含義。

躺下後，上官斐對穆雲青道：“你睡吧。我守著你，你要是還做噩夢，我替你趕走它。”

如此體貼、如此愛護，穆雲青哪還好意思再趕他去睡榻上，便縮到狹窄的胡床上，緊貼裏邊合上了眼。

這張胡床是剛來長安時在西市買的，睡一個人剛好，可現在忽然多了一個人高馬大的男子，胡床直接擁擠起來。

穆雲青一人睡慣了，常常在床上寫個“大”字酣睡。這時在逼仄的空間裏，怎麽睡怎麽別扭。想翻身，可身後是一堵堅實而恒溫的墻，不知什麽時候緊緊地貼著自己，把自己圈在了裏面。

“還難受嗎？”上官斐體貼地問道。

“這胡床是比著我買的，對你而言太小了些，你的腿伸的開嗎？”穆雲青假裝關切地問道。

“伸得開。”上官斐擡起一條大長腿晃了晃，落下時似無意地落在了穆雲青身上。

穆雲青再也不敢動了，想想自己和秦氏、張嫂從老家逃出來時的苦日子，慢慢睡著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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